10月18日,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(CNN)发布“全球50种最佳面包”榜单,中国传统烧饼赫然在列,这是它第二次入选。看到这个新闻,我笑了。烧饼哪需要CNN认证?它早在一千多年前,就已香飘丝路,征服过长安胡商、汴京文人、扬州盐商、徽州挑夫……它不是“网红”,是活着的中国面食史诗。
从胡饼到烧饼,一口咬住半部中国史
烧饼的祖宗,叫“胡饼”。
东汉《释名》已有记载:“胡饼,作之大漫冱也,亦言以胡麻著上也。”所谓“胡麻”,就是芝麻,这味来自西域的香料,与中原小麦相遇,催生了最早的烧饼。唐代长安,胡饼是顶流小吃。白居易写诗自夸:“胡麻饼样学京都,面脆油香新出炉。”敦煌壁画里,更有商旅背负胡饼穿越戈壁的画面——轻便、耐存、高能,是古代“能量棒”。
到了宋代,烧饼彻底本土化。汴京夜市,“曹婆婆肉饼”“炙饼”“炊饼”琳琅满目;《水浒传》里武大郎卖的“炊饼”,实为无馅蒸饼,而带馅烤制的,才叫“烧饼”。明清以降,随着盐铁漕运、晋商徽帮走南闯北,烧饼随人迁徙,在各地水土中长出千般面孔,它不靠宫廷御膳成名,而靠市井烟火活命。
今天,CNN说它“酥脆、咸香、充满手工温度”,可中国人知道:烧饼的真正魅力,是用最朴素的面粉、最古老的炉火,把一方风土,烙进一张饼里。接下来简单盘点一下中国比较有代表性的四种烧饼,让那些老外们感受一下一张饼里的四种中国。当然,中国好吃的、有代表性的烧饼何止四种?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评论区留言,推荐下自己家乡那些好吃的烧饼。
山东周村烧饼:薄如秋叶,脆过春冰

在淄博周村,刚出炉的烧饼,轻轻一掰,“咔嚓”一声脆响,薄如纸片,芝麻密布如星。它用传统“贴炉”法:面团擀成小饼,蘸水贴上高温炉壁,三分钟即熟。因极薄,水分尽失,可存放月余不软。
这薄,不是偶然,是鲁中旱地与商帮文化的共同结晶。
周村地处鲁中丘陵,属暖温带半湿润气候,小麦生长期长,蛋白质含量高,面筋强韧,擀薄不易破。而当地地下水硬度适中,和面时能增强延展性。这是“薄”的物产根基。
明清时期,周村是鲁商重镇,与佛山、景德镇、朱仙镇并称“四大旱码头”。商贾云集,驼队络绎,走南闯北的商人需要一种轻便、耐储、高能的干粮。于是,当地匠人将胡饼改良:擀得极薄,烤得极干,水分几乎全无,可存放月余不软不霉。一张烧饼不过二三十克,却能扛住十天半月的风尘仆仆。
工艺上,周村烧饼讲究“三绝”:一绝在“擀”。面团先搓成小剂子,再用特制长擀面杖旋擀,力道均匀,薄至0.2毫米,透光可见掌纹;二绝在“贴”,炉壁高温,徒手贴饼需快、准、稳,稍慢一秒,面团便塌;三绝在“烤”,炉火用果木炭,温度猛而稳,三分钟定型,多一秒焦,少一秒软。
如今,周村烧饼早已走出山东。留学生把它塞进行李箱,说“想家了就掰一块”;海外中餐馆用它配沙拉,称“东方脆片”;连NASA都曾研究它的低水分结构,探讨太空食品可能。
北京麻酱烧饼:体面人的碳水温柔

老北京的烧饼分“素”“荤”两种。清末民初,旗人没落,许多靠开烧饼铺维生,却仍守着那份讲究:面要老面发酵,不靠酵母速发;麻酱要用石磨现磨,香而不苦;花椒盐得现焙现碾,麻香不呛。
麻酱烧饼属素,却最见功夫。面里揉进芝麻酱、花椒盐,层层起酥,烤后外皮微焦,内里柔软,咬一口,麻酱香混着椒盐香缓缓释放。配一碗豆汁儿,是胡同清晨的标配;夹一勺炒肝,便是体面人的简餐。
在北京,吃烧饼是有讲究的。清晨六点,胡同口的烧饼铺刚开炉,芝麻香混着面香飘进四合院。排队的老街坊不说话,微微点头示意。师傅从炉里夹出刚烤好的麻酱烧饼,金黄微焦,轻轻一磕,酥皮簌簌掉渣。买回家,掰开,热气裹着麻酱香扑面而来——外皮酥脆如秋叶,内里柔软似棉絮,咬一口,芝麻酱的醇厚、花椒盐的微辛、面火的焦香在舌尖缓缓化开,不油不腻,却暖得踏实。
南京鸭油烧饼:金陵的脂香余韵

南京人吃鸭,天下闻名。盐水鸭、烤鸭、板鸭、鸭血粉丝汤……一只鸭子从头到脚,无一浪费。而烤鸭剩下的鸭油,若弃之,便是暴殄天物。于是,老辈人将其滤净,拌入面团,烤成烧饼。鸭油熔点低,起酥效果极佳,且自带天然脂香,远胜普通植物油。
所以,在南京,烧饼是鸭子的“副产品”。
刚出炉的鸭油烧饼,金黄酥脆,轻轻一掰,内里层次分明,隐约可见淡黄色的油润纹路。咬一口,外皮酥得掉渣,内瓤却柔软温润,一股极淡的鸭脂香在口中缓缓化开,不腥、不腻,反添一种难以言喻的丰腴,仿佛把整座金陵的温润,都裹进了这一掌之圆。
吃鸭油烧饼,讲究“趁热”。刚出炉时,酥皮微颤,鸭油未凝,香气最盛。常配一碗鸭血粉丝汤,烧饼掰碎泡入汤中,吸饱鲜汤却不烂,一口下去,鸭香叠着鸭香,丰盈却不腻。
这烧饼,是金陵“物尽其用”饮食哲学的缩影。鸭油烧饼的香,是一座古都对食材的敬意。
四川锅盔:川人的硬核浪漫

在四川,烧饼不叫烧饼,叫“锅盔”——名字就带着江湖气,像一顶铁甲,一副盾牌,一口咬下去,硬得有理,香得坦荡。
四川锅盔分“咸甜两派”,恰如川人性格的两面:军屯锅盔,厚达三厘米,外皮焦硬,内里却柔软有嚼劲,常夹凉粉、卤肉,咸香油润,是川西坝子的豪爽;南充红糖锅盔,则走柔情路线。面皮包裹红糖与猪油,烤后糖心流溢,外酥内软,甜而不腻。
锅盔的魂,在炉火。正宗锅盔必用炭炉,果木或青冈炭为佳。炉温猛而稳,面饼贴壁后,水分迅速蒸发,形成致密外壳,锁住内里湿气。而面,也讲究。高筋面粉加老面发酵,揉至“三光”——面光、手光、盆光。军屯锅盔甚至加入少量盐与花椒粉,既提味,又抑菌,适应潮湿气候下的储存需求。
一块烧饼,何以征服世界?
CNN或许被它的酥脆打动,但中国人知道:烧饼的魅力,不在“面包”之形,而在烟火之魂。它是最平民的食物,却承载最厚重的中国:一张饼,烙着气候,裹着历史,烤着人情,也烤着中国人对“热乎”的执念。
所以,别问CNN为何连夸两次。你只需在某个清晨,买一块刚出炉的烧饼,咬下去,那“咔嚓”一声,就是答案。
